《崖上的波妞》童年的魔法

文 程宇雁

2020年的年末，這部08年就在日本首映的電影時隔十二年終於在2020年12月31日在中國內地上映。這是繼《龍貓》、《千與千尋》後，又一部與中國影迷見面的吉卜力動畫電影。宮崎駿特地為中國觀眾手寫寄語：「2020辛苦了，2021一起加油吧！」宮崎駿為這部電影專門製作了手寫祝福——「波妞能為大家帶來快樂就太好啦」，實際上，這句話也是他執導《崖上的波妞》的初衷。宮崎駿導演說：「這是給五歲的小孩子們看的電影，即使五十歲的人們看不懂，五歲的孩子們能看懂就好了。」顯而易見這是獻給孩子們的禮物。這位可愛的老頭時刻都懷揣著一顆童心，以小見大，用小孩刻畫大人，用小孩刻畫世界，甚至用小孩之間不可能存在的愛情來刻畫成人之間的愛情。這是宮崎駿所營造的一個童年版的「小美人魚」的故事，更是宮崎駿給所有大人們的一封來自童年的信箋，它訴說著我們曾經擁有的那個很純淨，很陽光，充滿奇異色彩的世界。

故事開始於一次邂逅：一條饅頭臉的小人魚，在一次漲潮中被衝進了玻璃瓶中無法脫身。宗介在海邊玩耍時，偶然發現了被困在玻璃瓶中的金魚，並將其帶回了家，給她取了一個可愛的名字——波妞。波妞的出現，為宗介的生活帶來了許多快樂。因為一次無意識的舔舐了宗介的傷口，波妞吸了人類血液，長出了四肢，變成了半人魚。可是波妞其實並非生來就是一條金魚，波妞的父親是一個古怪的「魔法師」，他住在海底，行蹤詭異。他原先也是人類，只是他厭惡了人類的骯臟醜陋，對環境的無底線破壞，於是移居海底，並且專注於研究「生命之水」，試圖製造泥盆紀的生命大爆發，甚至將女兒通過魔法「淨化」，褪去人類的基因，變成一條金魚，在他眼中，只有動物才是可愛的，美好的。然而他的女兒卻好奇著外面的世界，她偷偷溜出了父親的保護層——巨大的泡泡，跟隨海浪來到淺灘，衝出了撈垃圾的網兜，卻又不幸掉進了一隻海底的玻璃瓶中，被海潮被卷到了岸邊。玻璃瓶被住在海邊的男孩宗介發現，他敲碎瓶子輓救了被困的金魚，並給它起名「波妞」，把它養在水桶中。可沒過多久，波妞的父親藤本就開始大規模地搜索女兒的行蹤，想要將她帶回海底。只是初次瞭解人類的波妞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喜愛上了身為小男孩的宗介，或許是因為宗介與她年齡相仿，或許是宗介小心翼翼，呵護備至的樣子，讓波妞完全放鬆了對人類的警惕。他們之間雖然語言未通，卻能夠通過表情和動作來溝通。當波妞不開心時，就對著宗介吐水，當她想吃火腿時，會毫不猶豫地搶走宗介手中的火腿。而宗介不僅是對波妞非常耐心、有愛，對母親工作的養老院中的老人也一樣充滿愛心。

波妞被父親抓回去後，為了再度見到宗介，偷偷喝下父親的「生命之水」，擁有了魔力，重新激活了體內的「人類基因」，長出了四肢，在生命之水引起的海底生物大爆發和滔天巨浪中，波妞又一次回到了宗介的身邊。波妞先是長出了雞爪般的手和腳，金魚的尾巴變成了紅色的裙擺，然後四個爪子變成了胖乎乎的四肢，一瞬間波妞就從一條圓滾滾的金魚，變成了一個穿著紅裙，挺著小肚皮飛快奔跑的小女孩。此時不明真相的人們卻正在迎接一場大海嘯，宗介的母親麗莎安置完養老院中的老人後，開著小車一路衝到了港口，海浪正要將港口淹沒，麗莎猛踩油門，衝向了對岸，在驚險中奇跡般地開上了回家的路。在暴風雨中，勇猛的小車激流勇進，波妞則在浪尖飛跑，追逐著汽車，她速度驚人、元氣滿滿。在宗介和母親麗莎到達山頂之時，波妞也終於追上了宗介，她鼓起全部力氣衝向驚魂未定正在發懵的宗介，緊緊抱住他，宗介從驚訝中緩過神，輕輕地說出「波妞？」麗莎看到了這奇怪的一幕，卻並沒有深究，她一手一個地抱起兩個孩子，把他們帶回了家。她告訴宗介和波妞：「不論怎樣的不可思議和驚喜，現在要冷靜下來，要乖乖的。」 這時因為暴風雨家裡已經沒有了電，麗莎先是端來了手持備用電燈，然後用發電機給斷電的房屋通上電，又去廚房給兩個孩子張羅吃的喝的。兩個孩子則充滿好奇地看著麗莎忙東忙西，波妞一到宗介家就到處跑，到處看，要不是麗莎用一塊乾毛巾將她裹住，她怎麼都停不下來。麗莎端來兩碗簡單製作的泡面時，兩個孩子都露出了驚喜的表情，波妞嘗試第一次吃泡面，第一次用筷子，剛吃完飯就困得睜不開眼……暴風雨導致多處被淹，麗莎獨自一人冒著暴雨去養老院照顧老人，而宗介則被留在家裡照顧波妞。第二天早上，睡醒的宗介發現海水沒到了家門口，泥盆紀的古怪魚類和水生動物在透明的海水中自在漫遊，宗介叫醒了波妞，他們決定出發尋找母親。憑借波妞的魔法，玩具船變大了，變大的蠟燭成為了發動機，此時的宗介成為了「船長」，而波妞成為了「領航員」，兩個孩子就這樣緊緊拽著彼此的手勇敢地出發了。他們遇到了很多事，隨著時間推移，波妞的魔力漸漸失去，又變回了小金魚，宗介帶著她在神奇的水中世界找到了麗莎和因為「生命之水」而恢復了年輕和活力的養老院阿婆們。宗介的母親和波妞的母親在一旁談著話，她兩來到兩個孩子面前，波妞的媽媽問宗介：「你知道波妞本來是魚嗎？」

宗介：「嗯」，「就算波妞是半人魚，你都能接受嗎？」

宗介：「嗯，不管波妞是魚、半人魚還是人類，我全都喜歡。」

波妞的媽媽聽到宗介這麼說，把波妞捧在手上，問波妞：「他願意當一個完全接受你的人，當人類就要捨棄魔法，你願意嗎？」

波妞點頭：「嗯、嗯。」於是在雙方母親的祝福之下，波妞作為一條泡泡中的小金魚又被交還到宗介的手中，他只需親吻一下，波妞就可以獲得自由了。但是，就在此時，波妞卻搶先一步，她歡樂地跳到半空，親吻了宗介，於是一剎那，她變成了人類小女孩波妞！

關於親情

故事中的主角小男孩宗介，是宮崎駿以他兒子宮崎吾朗5歲的時候作為原型創作的。與動畫中不同的是，宮崎駿與宮崎吾朗的父子關係其實並不充滿溫情。一個不甘於埋沒在父親陰影下的兒子，和一個要求嚴格、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父親，夾在數十年來產生的隔閡里。鈴木敏夫說宮崎駿認為父子關係變差的最初原因是兒子五歲時「缺乏陪伴」。當時宮崎吾朗正處於最需要家長陪伴的年齡，父親卻因為埋首於工作，疏忽了對兒子的陪伴。這段平淡生疏、甚至有那麼些「糟糕」的父子關係，是橫亙於宮崎父子之間的心結。在影片里，小男孩宗介的父親弘一常年出海，很少回家，每天忙碌的狀況就跟宮崎駿本人是非常相似。宗介和母親麗莎互為依靠，只能當夜幕降臨時，在懸崖上的小屋裡用望遠鏡遙望著父親的船隻，用燈語訴說著對父親的思念。弘一雖然航海身在遠處，但無時無刻不在用燈語關心著宗介的成長，也表達著對家庭的愧疚。當妻子理莎知道丈夫弘一又不能回家團聚的時候，打出了憤怒的燈語「笨蛋、笨蛋、笨蛋……」弘一用燈打出「對不起」「我愛你」「非常非常的愛」。其實，父母和子女，都是彼此贈與的最佳禮物，愛是一定的，只是有時不知該如何表達。

或許宮崎駿日復一日畫下那麼多水彩畫稿，是想借這一部作品把他認為最好的故事，講給當年那個5歲的兒子聽。他想向兒子表達他的歉意，也試圖與過去那個不稱職的自己和解。他也把自己對於「家」的看法，對於愛與責任的思考，對於海與生命的熱愛，借這個溫暖的童話宣之於口，傳達給無數的家庭：那些勇敢撐起生活的大人啊，風浪再大，也會有溫柔懷抱將你接住。獨自遠行，也永遠有一盞燈為你守候。

關於喜歡

這部動畫沒有曲折的故事，充滿著簡單，純淨和童真。初次見面的時候，兩個人都很懵懂，在宗介眼中，也許只把波妞當成了一隻魚，這麼一隻小魚裝在綠色的桶里，卻成為了宗介心中的寶貝。在波妞的這，因為喜歡你，所以為你長出了手腳；所以踏著巨浪滿心歡喜地奔向你；所以頂著小桶撲向你的懷抱；所以要跳起來親親你。而宗介呢，因為喜歡你，要時時刻刻把你帶在身邊；要把小桶掛在家門前等你回來；不去叫醒沈睡中的你；不在乎你是人還是魚，都要對你好。

宮崎駿向我們展示的愛，是一種純粹的愛，是如小孩子般單純執著的愛。「如果去見你，我一定是用跑的！」這也許是愛情狀態最好的描述。既然有心中所愛，那就要勇敢追尋。「波妞就交給你了！」這句話，是波妞媽媽最後的不捨，也是最後的囑託，希望波妞可以獲得幸福，宗介也說出「我來保護你！」這是一種愛，更是一種責任。愛是一個長久的諾言，平淡的故事要用一生講完，當明天成為昨天，昨天成為記憶的片段，內心的平安那才是永遠。

關於人與自然

人與自然如何相處，一直是宮崎駿動畫中探索的問題，與以前對於自然的對抗相比，這部電影就變得柔和的多。當貪玩的波妞駕著水母在海面上翻騰的時候，隨著油輪行駛時翻騰出海底堆積已久的垃圾，湛藍的海水瞬間被污濁的泥水侵染，變得臟亂不堪。很多輪胎、鐵鍋、塑料、瓶瓶罐罐被扔的到處都是，每一幅畫面似乎都在控訴著人類的貪婪與無知。當魔法師藤本出場的時候，站在滿是暗褐色蟲子和寄生生物植物的船板上，這都是因為長期為了研制出毀滅人類的藥水，才導致原本平靜的海洋充滿了災禍。影片的最後他幫助向日葵之家的癱瘓的老人轉移到安全的水母體中，他對宗介說了聲抱歉，還希望和宗介握手。

當兩只手握在一塊的時候，似乎意味著兩個原本對立的人在這一刻都放下了，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緊緊相連了，真正握手言和，不再有破壞和戰爭，彼此之間相互包容，不是此消彼長的零和博弈，而是互相協助的共同發展。一個代表著人類所有美好精神的男孩宗介，與一個代表自然之美的女孩波妞，彼此相親相愛，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當人與自然達成真正和解的時候，我們才會迎來真正的幸福。

宮崎駿的神奇之處在於，他使人願意相信，波妞和宗介之間的感情是愛，只不過比成年人之間的愛更純粹，也更勇敢。他告訴我們：在愛里，大人可以是小孩，小孩同樣可以是大人。宮崎駿為我們珍藏著童年美好的一切，他知道，童年是一種魔法，它能軟化日益固執的心靈，能穿越時空和語言文化的距離，聯繫起人類最美好，最明淨的回憶。於是我們願意一遍又一遍地看他的動畫，他讓我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童年，記起那些最初的美好，歡樂和勇敢，那是一個無憂無慮，充滿希望的世界。不管你是孩子，還是曾經是孩子的大人，每一個人的心中，總會藏有一個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