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人腦極限的偵探 - 今敏

文/尹翔

生涯所有作品都是會讓人想一看再看也不會膩的，我想介紹並論述的動畫師是日本的今敏(こん さとし)導演。今敏是北海道札幌人，於武藏野美術大學造形研究科視覺傳達設計系畢業後，先以漫畫家身分出道。早期跟隨大友克洋的工作團隊，而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擔任了之前課堂討論的論文中所出現的《老人Z》的美術設定、原畫和構圖，也是今敏第一次接觸動畫製作。另外也在1993年時與押井守合作製作《機動警察 Patlabor 2 the Movie》，在參與多部動畫製作後，今敏決定自己執導動畫電影，並交由MADHOUSE負責動畫製作。今敏的代表作品有《藍色恐懼》、《千年女優》、《東京教父》、《妄想代理人》、《盜夢偵探》等，作品不多，但部部經典。

先從今敏在1997年所推出的處女座《藍色恐懼》說起，這部作品是改編竹內義和的同名小說，內容以一名流行偶像為敘述中心，藉由現實和幻想的交錯描寫一連串驚悚和懸疑的故事。這部電影我看了兩次，第一次感到很驚嚇，第二次則是難過又生氣，第一次觀看時對主角未麻在夜晚被尾隨的畫面印象最深刻，陌生人的腳步逼近和整體壓抑的氣氛營造得非常好，沒想到是未麻正在拍戲，我覺得這部分可以算是整部片的縮影，現實和幻想的混淆。而第二次觀看完，我才真正意識到作者想表達的意義，不只是單單的懸疑驚悚片，我認為今敏想傳達的是演藝圈和成人世界的灰暗，在當時這樣的題材可能不多，透過類似精神分裂的敘述方式，間接告訴觀眾問題的嚴重性。在當時日本動畫較多為漫畫改編的卡通角色為主的時代，今敏反而不斷去挖掘，甚至開發人類腦袋的所有可能性，內容遊走於現實與虛幻的界線，藉此帶給觀眾具有強烈衝擊性的視覺與心靈饗宴，開創動畫電影的新篇章與視野。
接下來想介紹的是今敏導演執導的第二部動畫電影《千年女優》，於2001年上映，適逢《神隱少女》以強大影響力席捲全球，《千年女優》在當時則顯得有些落寞。《千年女優》的劇情結構屬於一種戲中戲風格，內容以一位導演為了拍攝一名在事業巔峰選擇引退的女演員為基礎，並慢慢深入其內心世界。電影中的四重時空是令人耳目一新的亮點，儘管在如此複雜的片段中，今敏導演仍將時間和時空運用自如，觀眾對於時空的轉換沒有感到怪異或疑惑，而我也不例外，在這樣的交織穿插下，反而從繁複變成簡單的劇情呈現。相較於《神隱少女》所帶出的環保主題，《千年女優》則更著重於個人精神層面的剖析，雖然看似講述一個女人與她的愛情，但這種永不放棄的愛情在時間更迭、戲劇轉換、人世變遷和生離死別的映襯下顯得無比偉大，進而塑造了一種精神與象徵，在電影尾聲，女主角（千代子）說道：「是否找到他已無所謂，我，喜歡追尋那個人。」，點出了關於夢想的追尋，亦或是更深層面，夢想的實現與否並不重要，但夢想必須始終存在，此論點在當時與《神隱少女》相比，是相對薄弱和不具體的，不過就現代重視個人精神層面發揮的潮流下，《千年女優》之中或許存在一些迷失的人所需要的答案，而今敏導演依然透過不斷挖掘人類精神層面的所有潛力，再將此想法轉化於動畫中，藉此達成獨到觀點的詮釋，以及價值觀的顛覆，而動畫以細膩華麗的畫風呈現，多次以日本浮世繪版畫為場景，是今敏導演將動畫與日本傳統文化交織而成的代表作品。
第三部動畫電影《東京教父》是我認為今敏導演將其最擅長的魔幻寫實手法用於反應日本現代社會整體現實的融合，前兩部作品《藍色恐懼》與《千年女優》較偏向對於人類大腦的探索和精神層面的挖掘，藉由現實與虛幻的游移、時空的轉換來闡述導演獨特的觀點，而《東京教父》則透過了三位流浪漢影射日本當代社會的殘酷及經濟變遷下底層人民的心酸與悲痛，也頗有暗諷當時政治經濟體制的意味，導演引領觀眾如同偵探般從一無所知到漸漸拼湊所有事件，今敏從先前人腦與精神的挖掘為題材，開始關注了日本當代社會的種種議題及狀況，並在《東京教父》中完全體現，算是其動畫作品風格的一個轉捩點，或許也代表了今敏想透過鏡頭給予社會些許的反映和回饋。
第四個要介紹的作品為今敏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的電視動畫《妄想代理人》，故事內容描述著名的設計師鷺月子在某天夜裡突然遭到神秘少年襲擊，在此之後接連出現新的受害者，城裡的人一度陷入恐慌。此部電視劇共有13集，大致可切分為兩個部分觀賞，前半場(1~7集)，清晰地描述每位受害者的心裡狀態，隨著受害人數激增，辦案警探逐漸發現他們之間的共通特點「受害人都在其內心最脆弱、無助的時候遭到攻擊」。到了後半場(8~13集)，故事調性大轉彎，「球棒少年」從實入虛，他成了社會上的恐怖份子，成了畏懼的代名詞。這部電視動畫可以視為今敏導演將其最擅長並關注的「人類的心靈世界與大腦的極限」，融入日本現代社會各種奇異的現象，包括過度沉迷於虛擬網路世界、集體自殺、偶像崇拜及資訊焦躁等，完美結合並呈現於此作品中，彷彿告訴著人們，人腦往往是最偉大也最恐怖的所在。在一篇日本人對於此片的考察文章提及「妄想代理人也是妄想的產物」，片尾的馬庭警官在地上用粉筆不斷計算著奇怪的算式，最後一個等式寫到......ア＝，然後就倒抽一口涼氣寫不下去了，而最後一個字其實不是等號，是片假名的ニ，也就是說，應該要寫下去的字是「アニメ」，意思是說，為什麼這個應該是寫實的世界，會出現來去無蹤的球棒少年，東京被妄想毀壞這些不可解的事，原因來自於這都是動畫中發生的事情，而這個世界的「妄想代理人」就是今敏自己，所表達的意味淵遠深厚。

最後一部要介紹的作品是《盜夢偵探》(パプリカ)，此片無疑是今敏導演的生涯作品中最為經典的一部，動畫電影改編自日本科幻推理小說家筒井康隆的小說，講述研發夢境分享機器的主角一行人發現原本將用於醫療用途的夢境分享器被恐怖份子偷走，且開始潛入研發公司中員工們的意識進行操弄和破壞，於是主角千葉便和她夢中的化身，小辣椒，一起向惡夢的深處追查真相。先從動畫的內容及呈現說起，此作品會如此強大主要在於對夢境的描繪，場景、人物以及任何物理現象都可以任意錯置、扭曲，彷彿我們在現實世界中做夢一般，一切都非常不可思議卻又如此自然。例如在夢中，你可能沒有任何原因在各種場景轉換、跳躍，或是可以在書桌抽屜裡發現一條活魚等，今敏導演運用蒙太奇、場景轉換等手法，來呈現我們夢中的種種可能性，而許多轉場的手法，甚至是真人電影都無法達到的，今敏利用最擅長的獨特手法呈現虛幻與現實的交錯，開創動畫許多新的可能與巧思。再來是畫風方面，此片在用色方面比先前的《千年女優》與《東京教父》來的鮮豔華麗，許多人事物的外在形象及內在扭曲的性格及價值觀都非常詭異，如同真實做夢般，一些顛覆邏輯並奇異無比的現象頻頻出現，透過這樣的詭譎與不協調成功營造出導演所希望的氛圍。

最後一個部分相信是大家都有聽過的，《盜夢偵探》與《全面啟動》的關聯性，兩部電影確實有某些相似之處，有人說較晚的《全面啟動》是參考與致敬本片，但不論諾蘭有沒有受今敏的影響，兩位導演在處理超現實、夢境與現實的交融時，卻是用著截然不同的概念。《全面啟動》的夢境較接近我們現實所見，利用時間的概念去影響空間與聲音，將夢境做了不同深度的垂直分層，結合許多夢、潛意識的知識，呈現一些物理、視覺的遊戲。而《盜夢偵探》善用視覺上的場景切換，以及眾多象徵物體的轉換來打破空間概念，藉此創造出現實與夢境中的差異與交融感，將眾多不同的夢境做水平式的結合，完全顛覆了現實，幻想元素與議題自然也就更多。

今敏導演在推出《藍色恐懼》時就已經引起國際影壇的注意，到了《盜夢偵探》的出現，已經鞏固了今敏在國際上的地位及水準，而除了以上五部作品的概述，欣賞今敏導演作品時仍有許多值得留意的小巧思，包括對經典電影《羅馬假期》的畫面引用，或是對於黑澤明的致敬，甚至是在動畫中放入先前自己作品的元素，都值得我們細細品味。雖然今敏導演已於2010年辭世，離開了我們熟知的現實生活，到了更屬於他的精神世界，但今敏導演所留下絢爛華麗畫面所營造出的夢境與現實穿梭的電影世界觀，已經帶給觀眾無邊無盡的想像空間，甚至挖掘出人腦與精神題材的新篇章。